八八八

咖啡店的音乐总有催眠功效。

想来从昨天到现在，闵玧其真正入睡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六个小时，困得甚至能伴随着蓝牙音响里低沉的小号声睡过去。但当下情况不太乐观，闵玧其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外侧，硬是人为性让自己清醒过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

相亲对他来说始终无趣，更比不上躺家里一整天来得舒服。闵玧其偷偷看了眼手表，从他进入咖啡店坐下到现在，已经超过20分钟，但他似乎报了个人信息以后就没再说过什么有营养的话了。

真没礼貌，这点闵玧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闵先生好像不太走心啊。”

很丢人，被看出这一事实。闵玧其低下头哭丧着脸暗骂了句，干笑着给女方的咖啡杯里放了块方糖。

“没有的事，我只是最近有点忙，看起来没精神吧，但您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女人沉下脸色看着闵玧其投掷到杯中的白色物体，捏着勺把重重叹了口气。

“我一开始就告诉您了，我是不加糖的。”

闵玧其悬在半空的手顿时显得尴尬起来，最后慢慢握拳悻悻收了回来。

“闵先生，您可不可以对相亲认真一点诚恳一点？这虽然有些老旧，可是您…”

您大概不知道，我对您还是挺来感觉的。女人咬牙忍下了这句话，显然现在闵玧其并不可能回应自己的好感。

那只好僵持。周末咖啡店难得人少得可怜，闵玧其垂眼看了看手表，正好听到玻璃门被推开后拂动风铃的清脆声响。他抬头与来人对视，瞬间脸色煞白张口结舌，只能手足无措望着那人挎着书包走到自己面前，凉冰冰的目光砸了过来。

“挺快活啊，美女相伴花前月下。”

金泰亨冷哼了声，把书包扔到女人身边的位置上，侧过身挤坐到她身边。闵玧其脸色不太好看，手指扶着杯身还被温度烫了一下，迅速蜷起指头缩进掌心里。

“怎么，敢做不敢认？知道你不磊落，没想到你那么混蛋？”

“泰亨我们回家说，我回去跟你解释。”

“说什么说，有话就在这儿说，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金泰亨扯开校服外套拉链，把打底的白色T恤领口往下拉，露出一块块殷红色的暧昧痕迹，正常人都能看出是个什么情况。闵玧其埋下脑袋说不出话，金泰亨也大大咧咧拉着衣领注视着他，生怕错过闵玧其接下来的半句话。

女人这下倒是摸不清头脑了，好一会儿才捋顺闵玧其和身边看起来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的男孩子的关系，这才后知后觉地脸色惨白，抬手一杯子温热的咖啡泼在闵玧其衣襟上。

“闵先生我对你太失望了。”

“孙小姐您听我解释…”

哪里还听得下什么解释，这大概算得上最尴尬的相亲现场，闵玧其站起来想追上她，只留下女人拎着小包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与玻璃门撞击留下的刺耳风铃响声。

金泰亨一动不动坐在沙发里，松开衣领又重新拉上校服拉链。闵玧其坐到他对面看了看一脸正直的金泰亨，伸手从包里拿出个红色信封推到金泰亨面前。

“省着点花，少跑电玩城，再被我知道你逃课，你下个月就别想再领零花钱了。”

金泰亨撅着嘴接过信封打量了几眼，有点嫌弃，“上哪儿找的这个颜色，土得要命。”

闵玧其倒是乐了，“跑了好几家文具店买的，还剩几十个放办公室里了，以后都给你用。”

“养不起我就老实说，我找个下家照样过奢侈人生。”

闵玧其弹了下金泰亨的脑门，用的力气不小疼得他哇哇叫，“小骗子还想祸害谁去，你给我好好上学好好念书，考不上大学别来见我。”

“闵玧其你少瞧不起人！”

闵玧其眼色一暗，掐着金泰亨肉乎乎的脸颊骂他，“你再说一次？叫我什么？闵玧其？”

金泰亨也来气，鼓着脸恶狠狠瞪着他，“闵玧其闵玧其闵玧其，我就叫闵玧其怎么样！”

不过闵玧其今天心情不错，躲掉一场无趣的程序化相亲是值得高兴的。所以闵玧其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他金泰亨也不是第一天跟闵玧其闹小孩子脾气了，总是对此耿耿于怀的话，估计闵玧其早就被金泰亨气到自焚了。

闵玧其松了力气捏捏金泰亨的下巴，“最近吃肉吃多了吧，长胖了。”

“食堂换了主厨，焖猪蹄堪称一绝，下次带你去尝尝。”

金泰亨抓着闵玧其的手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用拇指揉了揉他被烫红的指腹，又瞥了眼闵玧其白衬衫上的碍眼棕黄痕迹，“你老实告诉我，咖啡是不是刚煮开的？”

“刚煮开的话我早被烫熟了，”闵玧其推开金泰亨不安分的手，扯着衬衫领子皱皱眉头，“哪成想她真拿咖啡泼人，早知道我给她叫个鲜榨果汁了。”

闵玧其抬眼看了看金泰亨，指指自己的脖子，“你也老实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回事？”

“啊，我让我舍友给我咬的，还请了那小子一顿大的。”

闵玧其眼皮直跳，隔着衣服盯他看了会儿。还是算了，闵玧其懒得管金泰亨太多也管不上，十几岁的孩子恨不得全世界围着他转，一点刺激都受不得。

“我回家睡觉了，你今晚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吧，早点回去别迟到。”

金泰亨不悦地撇着嘴看他，“我不想回去，今晚数学老师下晚自习，估计又得念叨我前几天小考没及格的事儿。”

“那你有本事就及格给他看看呗，你不是挺有能耐，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我不也挺怕你的吗。金泰亨矫情地哼唧两下又没吭声，抓着红色信封躲沙发角落装哑巴。闵玧其看着他显然是黯淡下去的眼神，走回来又摸摸金泰亨的脑袋。

“当年来碰我瓷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扭扭捏捏啊，往我车前头一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轰都轰不走。”

金泰亨年纪小要面子，闵玧其看他闷着张大红脸也不出声，只好硬生生砍断这个话题，他轻轻拍了拍金泰亨的肩膀，兴许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叔叔走了，你乖乖听话。”

“闵先生你…”

金泰亨想问，闵先生你是不是很忙所以我不该过多打扰你。不过没什么意义的话不如不说。

“算了没事，你走吧。”

回到学校都6点多了，晚自习要求7点准时到教室，金泰亨想了想还是扭头回了宿舍。

闵玧其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着狠话但却干不出狠事。金泰亨洗完澡出来就接到外卖的电话，随意套了件卫衣赶到校门口，领到一份热气腾腾的盖浇饭。

到了晚秋开始降温，接近夜晚也凉了许多，金泰亨回去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屋翻书包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感冒药。

有备无患，闵玧其留的小纸条。金泰亨不屑地揉成一团扔到桌面，又屁颠颠给捡回来夹到笔记本里。

说起闵玧其，金泰亨认识他接近两年，他本就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慢性子又淡淡然，磨得金泰亨一身的臭脾气也被迫泄了个精光。

金泰亨是个孤儿，反正挺小的时候就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只剩下个年过八十的奶奶抚养他长大。再之后到了十六岁那年冬天，金泰亨窝在医院好几天不吃不睡，换来奶奶病重离世的消息。

十六岁生日成为金泰亨最难忘也最重要的里程碑，大冷的天金泰亨晃晃悠悠从医院出来，眯着眼在露天停车场转了好几圈，最后下了狠心躺在闵玧其的车前。

说来也是缘分，闵玧其那天正好来医院探病，也正好这天跟前男友撕破脸闹了分手。人总是在格外悲哀的时候才会更敏感于冷冽寒风，闵玧其顶着灌入羽绒服的冷气流找到自己的车，一眼就看到摆成大字躺在地上的人。

金泰亨坐起身子看他，路灯忽明忽暗映着他有些青紫的脸色，直到他微微活动脖子抬起头来，闵玧其才确信他是活着的。

后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金泰亨拿出手机看到闵玧其发来的短信，他不过二十八岁却不爱接触社交软件，害得金泰亨也开了个超大短信套餐，天天跟谈恋爱似的文字聊天。

【吃上了吗？】

【吃了，还行】

金泰亨看着手机桌面上显示的日期，好像规划未来一个月的事还为时过早。

【今年12月30日会有空吧？】

闵玧其正开着无聊的公司例会，看着屏幕上一行字愣了神。转头望向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冬天也走得越来越近。

【臭小子又不上晚自习，被我见着你把你皮给剥了。】

“先生，你能给我买个生日蛋糕吗？明天我生日，但没人陪我过生日了。”

闵玧其眼神涣散看着金泰亨头顶红色的毛线帽，好久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点亮一小块光亮。

他蹲下身来与金泰亨平视，那孩子也咧着嘴对闵玧其笑开来。

“叔叔没有男朋友了，你能给我买一个吗？”

“…”

“十二点过了，生日快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