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八

金泰亨的高中不是封闭式，走读生不少，闵玧其把车慢腾腾停到学校门口，打开车窗趴上头瞟了几眼稀拉走进校门的学生。

“看什么呢，又不是没来过。”

闵玧其扭头看金泰亨拧着身子往后座拿书包，拍了下他屁股，“你也知道我来得多了，还不是你这个猴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惹事。”

金泰亨抱着书包冲闵玧其做了个鬼脸，转身准备开车门但又退了回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蛋。

“离别吻。”

“你少得寸…”

“我们得等到周四晚上才能见面，那之前还有那么多天呢。”

闵玧其拿他没办法，不过热恋嘛，他也表示可以理解。金泰亨乖乖靠他边上等着，闵玧其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挤到跟前吧唧一口亲在嘴唇上。

“周五见，18岁前别干坏事，不然成年礼物别想了。”

闵玧其目送金泰亨进了学校，也算是踏实下来，之后的事就得看命了。他就近找了个市场，擦得锃亮的皮鞋踩进烂泥里糊了一鞋的黄，闵玧其皱着眉蹲在水果摊前看了会儿，最后干脆让老板给挑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一股脑全塞塑料袋里。

闵玧其下午又请了假，理由好听，送侄子去上学。经理估计是早上考察被表扬了心情挺好，大手一挥随他带薪休一下午的假。闵玧其当然也得珍惜机会，年末能请下假简直比登天还难，要赶紧跑母亲那边一趟趁热打铁。

说曹操曹操到，闵玧其一手挎着一个塑料袋准备出市场，塞上蓝牙耳机接的电话。母亲闷了会儿没出声，闵玧其也不着急，干脆停下来等她先开口。

“我在泰亨家，你过来吧。”

闵玧其挑挑眉毛，脚步一转又回到市场，“给你买条鱼吧，拿来清蒸。”

母亲格外疼爱金泰亨这个孩子，估计也有遗憾闵玧其没法给他带来个大孙子的原因，金泰亨虽然淘了点，但对待她还是老老实实乖得很。平心而论，闵玧其也感觉自己挺不是东西，他老妈都奔六了，也不让人家安度晚年。

闵玧其拎着大袋小袋爬上6楼，累得靠在楼梯口喘，刚好母亲拿着喷壶在门口浇花，瞧了他一眼又嫌弃地扭过头去。

“办公室一族缺少锻炼，三高在中年时代等着你。”

闵玧其进屋把东西放桌上摆好，不乐意地顶了句，“您老就不会盼着我点好。”

“爱怎么样怎么样，”母亲关上房门换好拖鞋，怨气满满瞅了闵玧其一眼，“我反正也不一定能看到你以后病缠身的惨样，你就留着泰亨跟你白头偕老，给你养老送终吧。”

闵玧其侧着头看了看表情平静的人，乐呵呵把袋子摊开放在水池边上，洗干净手坐到她眼前，“我还没想好怎么过渡到这个话题呢，您倒是先提起了。”

“我不提还等着它在我肚子里发酵？”

闵玧其吐吐舌头没回答，低头摆弄了会儿喷壶，再重新话题语气也坦荡，“妈你有事冲我来，泰亨他是无辜的。”

母亲没好气地看着他，“现在就偏袒上了，以后是不是要为了泰亨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闵玧其立刻双手举起以表忠诚，“哪儿能啊，我立场很坚定，爱情亲情都得要。”

爱情这俩字怎么嚼碎都酸溜溜的，母亲皱着眉也没反驳他，闷声坐边上择豆角。闵玧其观察她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伸手揉了揉母亲的胳膊。

“妈，我知道你是气头上，我也谢谢你没跟我认真闹。金泰亨是我捡回来的，那我给了他友情和亲情，那就买二送一，附赠个爱情呗。”

母亲叹了口气，本来她早上也就是一时气急，跟金泰亨嚷嚷了几句砸了俩杯子，回家以后想想也感觉有些冲动。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明明自己心里也有数，但终究是他们俩自己的事。

“你爸说我不该拿泰亨出气，年轻人的事不该多管的。”

闵玧其嗯了声，“您哪有拿泰亨出气，要那俩杯子碎片真扎在他身上，那也算我跟他该遭的罪，您可以再摔一个扎我身上。”

“嘁，还挺孝顺。”

“不过金泰亨真受什么委屈，那我也得跟着一起难受，可能比他还难受。”

闵玧其谈过恋爱的次数远不可计，母亲仔细想想，能这样真情实的给她倾诉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那也罢，再执拗下去倒像是自己蛮不讲理似的。

“泰亨期末要是再往下掉，我让他回来住，你俩大年三十前都别见面了。”

闵玧其撇撇嘴笑起来，“知道了，我监督他好好学习，为爱情奋斗。”

没过几天金泰亨就火急火燎给闵玧其打电话来了，闵玧其接之前看了眼时间，很好，已经下了晚自习。

“闵玧其！我…”

“没大没小，叫尊重点。”

金泰亨来气，“尊重什么尊重！咱俩是…”那头很快住了口，听着他踩着拖鞋嗒嗒往外跑的声音，才重新把话说完，“咱俩是情侣关系！谁跟自己男朋友客气啊！”

闵玧其靠在床上听金泰亨唠叨，一边抱着平板给金泰亨找生日蛋糕，其实小寿星要求不多，只是闵玧其想着18岁这辈子也就一次，无论如何也得好好留个纪念。

“喜欢巧克力馅的蛋糕吗？或者千层的？”

“你少岔开话题！”

“嘿，看到个冰淇淋的，那就这个吧。”

金泰亨气得跳脚又打不着他，逗得闵玧其在床上笑得翻来滚去，“你气什么，是你先打电话来的，想说什么？”

“嗨正事都被你闹忘了。阿姨今天打电话给我，从学习到身体全问了一通，但她明明前几天才见过我。”

闵玧其拉长尾音想了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一两天没见了。”

金泰亨还想说什么，闵玧其继续说，“你放心，我爸妈那边没问题的。现在咱俩基本上前途无阻，要么你甩了我，要么我甩了你。”

金泰亨高兴得嘴也合不拢，还是装着嫌弃的语气挤兑他，“算了吧，您老别三心二意，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两天干等成年也无聊，金泰亨千催万求总算拜托闵先生开了个微信号，谁也没加，列表里光金泰亨一人。金泰亨还给他支了一堆招，关于起名的关于聊天背景关于头像关于个性签名，结果加上好友了金泰亨才对着他的全黑头像无语。

<…可以>

习惯总是需要时间的。

金泰亨也只是说着当玩笑，闵玧其十有八九不会当真，没料到隔天早上起来打开微信页面，唯一置顶的聊天框，头像换成半个戴着奶牛帽子的脑袋，正好截到闵玧其好奇心旺盛的一双眼睛上。

新的个性签名。

金泰亨从睁眼起开始乐，刷牙时笑得差点没把漱口水咽下去，上厕所嚎完一整首歌才慢悠悠挪出来。他咬着指甲想了想，把自己的签名也改了。

金泰亨捧着手机日盼夜盼，熬到星期四从白天乐到晚上。闵玧其早就亲自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假，金泰亨黏着问了半个小时，闵玧其才没瞒住说了实话。

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之后直接放元旦的假期，理由是回老家参加亲戚婚礼。

金泰亨趴桌上看着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字样，没一会儿就传来没有感情的一句回复。

没情趣，没幽默感。

一下晚自习金泰亨夹着书包往外跑，半路上还顺便回了条金硕珍提前发来的祝福短信。金硕珍神神秘秘让金泰亨等惊喜，金泰亨一脑雾水也没问出个结果。

闵玧其拎着大蛋糕盒子在门口等他，老远就朝金泰亨摆摆手示意。金泰亨好几天没见到他，扑腾着胳膊就奔闵玧其怀里去了，闵玧其被金泰亨牌人肉炸弹撞得够呛，拍了拍金泰亨的后背。

“你放开我，别把蛋糕撞倒了。”

金泰亨冻得直吸鼻涕，贴着闵玧其的耳朵蹭，“咱今晚怎么过呀，是回家睡觉，还是回家睡觉啊。”

“真没追求，”闵玧其白了他一眼，“十八岁得过得有意义才行。”

所谓的有意义也让金泰亨咂舌，他的硕珍叔叔起的鬼点子，给了个地址让闵玧其带金泰亨去看星星。金泰亨抱着闵玧其买的全家桶吃了半路，咬着鸡腿骨头无语地看着闵玧其。

“我们去看星星，是不是有点矫情？”

闵玧其拧紧眉心观察了会儿导航，“不矫情，我进入三十岁之前也想谈次小孩子的恋爱。”

金泰亨嘁了声也没跟他辩解，打开包着汉堡的纸咬了一大口，远远望着黑夜里若隐若现的山峰曲线，好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

“这个天，能有星星吗？”

“…”

“而且咱们是不是找错路了…这都开到近郊了…”

闵玧其是个路痴，开着导航都能找错路，金泰亨郑重感谢他二十多年没把自己给弄丢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闵玧其眼巴巴看着表盘上的标识，尴尬地对金泰亨说实话。

“汽油没了。”

“…我们今天，要露宿吗？”

闵玧其围着车转了几圈，想起什么来又顾虑地看了眼金泰亨，“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开度假村，离这儿好像不远，但是…”

“但是什么？”

闵玧其赶紧摇头，“没什么，我找他来送我们回去就是了。”

十八岁的生日过得凄风苦雨，离12点就差不到10分钟，两个人吹着冷风在枯草地上点了蜡烛，用蛋糕果腹，金泰亨感觉这也算是成人之前最后一次踩狗屎。没想到闵玧其那位所谓的朋友开着面包车到眼前，打开前照灯探头出来向金泰亨打招呼，金泰亨总算明白了个人生真理。

没有最衰，只有更衰。

闵玧其抱着蛋糕盒抬腿踏上去，见身后跟着的人没动静，转身看到金泰亨揣着外套口袋生闷气。坐在驾驶座上的外国男人冲闵玧其开玩笑，“玧其，你的小男朋友还对我念念不忘吗？”

闵玧其呸了声，“你的中文还有待进步，念念不忘不是这样用的。”

金泰亨哪能料想到，闵玧其找的人果不其然又是前男友之一，这可真是会见前辈般的憋屈感。闵玧其把蛋糕盒推进座位，跑下来嬉皮笑脸奔到金泰亨跟前。

“生气了？”

金泰亨冷哼一声，“谁敢啊，我得尊重外国友人，那不也是前辈叔叔。”

“还前辈，你不是我现任吗？更何况人家男朋友不是坐旁边呢。”

金泰亨皱皱鼻子但不肯松口，闵玧其也知道他这臭脾气吃硬不吃软，头也不回爬进车里，想了想又没拉上车门。他隔着座位从后视镜里看金泰亨跟个电线杆子似的干站着，戳了戳前面人的后背。

“开车。开慢点儿，不然他追不上来。”

金泰亨望着面包车慢慢悠悠启动，抬手看了眼手表，很不幸早就过了十二点。十八岁来了，与闵玧其的斗争仍在继续，金泰亨深深叹了口气，还是算了，以后好几十年，现在就当是个人生预告吧。

闵玧其总算盼着金泰亨高抬贵脚追了上来，猛地拍拍前排人的后背让赶紧加速。金泰亨边赶边骂闵玧其狼心狗肺欺人太甚，好不容易扒住打开的车门踩了上去，重重坐在闵玧其身边。

冷风灌进被暖气捂热的车内，金泰亨的头发随着寒风拂得凌乱，但也用冻僵的双手托着闵玧其的脸侧。接吻吧，你十八岁了，你成人了，金泰亨这样告诉自己，你等待了那么久，你终于真正拥有了眼前这个包揽了你从十六岁到未来岁月的男人，他也总算成为了你金泰亨生命中的参与者。

闵玧其闭上眼接受金泰亨冰冷的双唇，因为寒冷而攀上金泰亨的脖子。现在的他们正在凌晨十二点奔驰在荒郊野外，当然要选择性忽视前排急切想要转头看热闹的两个旁观者，前路还是笼罩在一片黯淡无光之中，但闵玧其心里是敞亮的。

金泰亨捏着他的耳垂笑，“十二点了，我今年总算准时吃到了生日蛋糕。”

“十二点了，我也总算用生日蛋糕买到了个男朋友。”

物超所值，对我来说，也是对你来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