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星球（2）
chapter 2
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
——《月亮与六便士》
很庆幸地吃上一顿家常饭，受邀于金泰亨。
闵玧其捧着杯热水走出厨房，手里多了一碟子洗净切好的新鲜梨块。金泰亨拉上一半阳台的玻璃门，看样子刚打完电话，收起手机朝闵玧其挥挥手。
闵玧其觉得自己若是拒绝就太矫情了。
金泰亨看起来跟闵玧其记忆里一个样，没什么改变，顶多是比小时候成熟稳重，不再是你瞄他一眼就会偷笑的家伙，现在也能眼里含笑与闵玧其对视，半点不生涩。
“哥近来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但人本来就热衷于口是心非。
“挺好的，就这样过日子呗，不咸不淡。”
闵玧其闷了整杯热水，烧得他心里燃起一大片火苗。金泰亨伸手接过空杯子，“多吃梨，我从家里带来的，沈姨好这口。”
金泰亨知道他好奇，远远瞟一眼还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女人，“是我妈的老朋友了，沈姨她记性…亲生儿子快十年都没回来看过她，沈姨心里可能也憋得难受，把我认成儿子。所以偶尔我就过这边看看，毕竟我妈惦记着呢。”
金泰亨顿了顿，抬头看着闵玧其笑，“要知道你在这儿，我就跑这边常住了。”
闵玧其半块梨噎在嗓子眼，垂着眼睛没吭声。还是说点什么吧，闵玧其仰着脖子看黑压压的夜空，老半天才憋出句没营养的话。
“今晚没星星啊。”
说完后悔也来不及，闵玧其有些懊恼，紧紧闭上嘴生怕再说错什么。金泰亨望着他圆滚滚的后脑勺笑起来，轻轻揉了两下。
“不用没话找话，我没逼你非要跟我说些什么。”
“…少来了，你明知道我绞尽脑汁想出那么个话题。”
金泰亨附和着点头，跟着闵玧其一起趴在阳台栏杆上，天色也和闵玧其描述没什么两样，温度下降冬天来临，星星就会变得难以寻觅了。
“我…我真的没想到能遇见你。”
金泰亨感觉自己即将要语无伦次，尽力克制着想拥抱那个瘦弱肩膀的念头，手掌在闵玧其背后用力握成拳，金泰亨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我很高兴，你可能不知道也没法想象，但我是真的太高兴了…”
其实发生的一切都像梦。
闵玧其拒绝了金泰亨开车送他回家的建议，本来也没多长的路程。金泰亨迟疑着问他要联系方式，闵玧其还没来得及苦恼出结果，金泰亨又笑着收回话去。
“算了，不逼迫你，随城也就这么小块地方。”
闵玧其从没觉得自己耳根子软，抑或是心软，金泰亨无所谓笑着的模样在他眼里变了味道，掺着些无奈，可能还有“非得把你逮到”这样的决心。他只好默默叹口气，掏出手机递给金泰亨。
“把你号码存上吧。”
以及之后还被问去了工作地点和家庭住址。
闵玧其在药店买了感冒药，懒得听导购小姐唠叨，干脆大手一挥拿了被推荐的几盒，一结账将近两百。心疼钱是一回事，闵玧其也当花钱买清净，等回到家才看着消费小票痛心疾首。
他感觉头疼，兴许是徒步从沈家走回来吹懵了脑子，打开花洒闭着眼往脸上淋热水，后脑勺跟针扎似的。洗个澡又耗去半个多小时，等闵玧其吹完头发躺床上，这才有机会再去回想今天的事。
闵玧其心软，比如他明知道天桥上磕头乞讨的老爷爷是个骗子，但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扔几个硬币进旧瓷杯。更别说是金泰亨了。
说到金泰亨，闵玧其一口气堵在心尖上喘不过来，非得躺成大字用力呼吸好几次才痛快。他认为现在思绪复杂的自己是不对的应当被批评的，转念一想，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复杂好一阵。
时隔五年，遇上当初因为家里反对而被迫分开的前男友。
闵玧其咽不下这口气，越想越觉得跟噎着一样难熬，所以他还是坚定认为，苦痛找人分担会好很多。
金硕珍再一次不幸中招。
“金泰亨？遇到金泰亨？”
“…嗯。”
金硕珍这碎嘴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竟也有瞎猫撞上死耗子的一天，当然是从金硕珍的角度来看。
“我…”闵玧其撇撇嘴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我见着他的感觉，就像买一支必涨无疑的股票，结果赔了好几万。”
“有这么难过吗。”
说不上难过，闵玧其心里明白。要是真能分道扬镳走完下半辈子也无妨，但偏偏还剩好几十年，又被他撞上了。
“我妈每个月都会问我，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闵玧其长叹口气，“甚至有一次还问我，是不是…是不是对女人没兴趣了。”
“金泰亨他可没那么好甩开。”
闵玧其无奈，你怎么突然就不懂我了。
“我对别人都没兴趣，他金泰亨就是面红旗杵我心里，外头连彩旗都飘不动。”
金硕珍没话说，既然当事人对自己的心态足够了解，那外人再劝也是多余。
人总是需要个发泄，憋肚子里的苦水总不能让它蒸发，倒出来就能舒坦。闵玧其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早上闹钟响，又是坐在床边冲着窗外枯黄的枝叶发愣，习以为常。
真的遇到金泰亨了吧。
是真的。
再多的多愁善感也得向生活重担妥协，闵玧其精神放空完成了洗漱更衣搭地铁这些反复无异的乏味举动，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堆成山的文件里。
他可不是还能伤春悲秋的少女，闵玧其对此还挺遗憾。
生活总得继续，临近十二月，事儿多得让闵玧其很快就无暇顾及什么儿女情长。等到他终于腰酸背疼从公司走出来，闵玧其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凳上，一抬头就看到站在眼前的金泰亨。
他甚至刚想感叹人生的每一天都平淡无奇，下一秒就被自己看到的人狠狠打了脸。
金泰亨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看他，“不是感冒吗，还坐在这儿等发烧？”
闵玧其苦笑，“你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工薪阶级每天跟在刀尖上滚没两样，我累得实在是站不起来了。”
“感冒好了吗？”
“这才一天，哪儿能好那么快。”
金泰亨贴着他的胳膊坐到边上，伸开胳膊搂住闵玧其的肩膀，闵玧其不适应地缩缩脖子，扭头瞥了眼一脸理所当然的人。
“大庭广众的。”
金泰亨倒是扮起无辜来，“大庭广众又怎么了，我一没亲你二没抱你，就是搂个肩膀而已。”
闵玧其被他噎得没话讲，愤恨地瞪了金泰亨一眼，逗得金泰亨直乐。
“你还没回去，我以为你走了。”
“没走，我自由职业，想去哪儿谁还能管着我。”
金泰亨是写小说的，闵玧其对此还挺讶异，加上今天中午实在好奇上网搜了他名字，跳出来满满当当的个人资料和获奖经历，甚至还穿插着几条绯闻。
“要看吗，我送你全套，而且是独家签名版。”
闵玧其撇嘴摇摇头，“我对爱情小说没兴趣，你还是留着送女模特女演员女主持人去吧。”
金泰亨没接话，意味深长盯着闵玧其冻得发红的鼻尖看。闵玧其被盯得发毛，琢磨着自己的话是有点引人深思。
“我意思是，你没必要非围着我转。”
闵玧其不太能想象如死水般平淡的生活，也能有一天被不速之客莫名搅成乱麻。他甚至都快忘记这个人，抛去金硕珍时而讲漏嘴，抛去每个情人节会没出息的重温，闵玧其觉得自己都很成功了。
可惜金泰亨并不懂他心思。
“我得努力才行了，趁着山高皇帝远。”
闵玧其眨眨眼睛看他，转过头去没说话。
“我住在你家附近的酒店，今晚一起吃饭吧，”金泰亨拍拍胸口，“我请你，不花你半分钱。”
闵玧其也懒得拒绝，他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有人请吃饭是天大的好事，最少也能给他那少得可怜的银行卡余额带来半点慰藉。
金泰亨见他点头，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朝闵玧其伸出手，掌心是捂暖后浅浅泛的红，指尖修长垂在闵玧其眼前。闵玧其闷头不作声，缩在口袋里的双手轻轻握拳，绕开金泰亨的邀请站到他面前。
“还是算了，俩大男人牵手像什么话。”
金泰亨只能挑挑眉毛表示妥协，悻悻收回手去，闵玧其怕话说得太重伤着他，想了想干脆依旧闭口不言。
“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期盼的，不管怎样。”
金泰亨装作无所谓地笑笑，虽然他现在的确有些沮丧，“五年前没能在学生时代造的反叛的逆，我不甘心，即使现在我也想重新补回来。”
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难过，闵玧其想着。
“走吧，我挺饿的。”
“…好。”
“你…”
闵玧其揣摩着这话的暧昧程度，结论让他心存侥幸又忐忑不安。
“你该改改这个毛病了。”闵玧其抬起手晃了晃，有些无奈。
金泰亨以前就这样，冬天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与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闵玧其截然不同。于是一整个冬天都靠人体热传递将他的手捂热暖化，习惯性拽着闵玧其跑遍市里口碑好的大小火锅店，来年开春胖出双下巴，塞不下薄裤子还互相取笑。
闵玧其也有潜台词，能不能别再习以为常对我伸出手，你以为还是五年前吗。
金泰亨也不恼，乖乖把手收进羽绒服侧兜里。
“那我压箱底，如果有一天它能重见天日就好了。”